王保实
第1224期
1
黄石岩位于旌德、绩溪两县交界地区，群山环绕，筑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；山岗上布满了参天树木，终年绿树成荫，时时散发着醉人的清香；山脚下清澈的溪水淙淙，像唱着一支欢乐的歌曲，奔向远方。
山峰后面是巨人似的黄高峰，它高耸于群山之上，仿佛周身蕴藏着无穷的力量；它的悬岩陡壁，象征着它的坚韧刚强。山峰下的风洞、水洞等名胜，把黄石岩映衬得格外雄伟秀丽。
一九四一年一月，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反革命的皖南事变以后，中共皖南山区中心县委书记胡明同志，带几个人到这一带开辟工作。
一九四六年春，国民党反动派调集了四个师的兵力，向我皖南游击根据地进攻，并提出“三个月消灭共军游击队”的狂妄计划。同时，集结了二千三百多人的兵力，袭击黄石岩，妄想消灭我皖南新四军指挥部——皖南地委机关。
2
四月间的一个夜晚，我带领了五个同志由绩溪桡道去黄石岩向地委汇报工作。我们摸黑在迂回的山径上徐徐向前进，天上没有星月，地上没有虫鸣，夜，寂寞而深沉。
我们走得很急，脑门上渗出了微微的汗粒。当带有春天气息的夜风吹来时，我们没有覚得丝毫的寒意，反而有凉爽舒畅的感觉。于是我们的脚步更轻快了，一片沙沙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。
我们到了地委机关所在地，一进山口，立即响起了哨兵宏亮的口音：“站住！”我们回答了口令以后，一直走到警卫班的门口，只见里面灯光闪闪，警卫班的战士坐在背包上，打绑腿，擦着枪栓。这时，一种战斗的预感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。我匆匆地跑进棚里，会见了胡明政委。胡政委用手示意，要我坐下，随即他拿了一条小凳子坐在我对面，凝视着我微笑地说：
“你来了，很好。情况大概知道了一些吧？”他没等我回答，又接下去说：“是这样，傍晚得到情报，离这里十五里的浩寨、冯村、镇头等地，有敌军一六二师一个团和旌、绩两县的自卫队、行动队共二千三百余人，企图在明天早晨向我们这一带进攻，地委要转移，时间来不及了。”胡政委停了一会儿，用询问的眼光扫视了我一下，然后斩钉截铁地说：“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个保卫战。”说着，他紧握拳头用力一挥，像是要把敌人在这里敲得粉碎似的。
稍微停了一下，老马、汪木海等同志进来了，胡政委站了起来说：“好吧，我们大家来研究一下，怎样打击敌人。”
“这里，”胡政委用手指着地委机关后面的无名山头说，“是敌人的主攻方向，我们就要在这里阻击敌人。老马同志，你带九个人在这里，任务明白了吧？敌人来了，要狠狠地打！”
“是！”老马同志首先走了。
“汪木海同志，你带一个战斗小组镇守狮形，控制地委机关对面的高地。”片刻，胡政委大概看出我有些等不及的样子，对我说道：“别慌，有你的仗打，王保实同志，你有作战经验，但地形不够熟悉，所以你的任务就是保卫地委机关，并指挥整个战斗。”
党把这样繁重的任务交给我，我异常兴奋，又异常耽心，这是不是我力能胜任的工作呢？但转念一想，有党领导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？在片刻的迟疑后，我激动地说：“保证完成任务，有我在就有地委机关在。”
3
东方泛出了鱼肚白，黎明降临了。
阳光照耀着沉静的山峦。战士们的心这时已被一种战斗前的紧张气氛笼罩住了。
正在这时，老马派人来报告：“发现黄高峰一线，有一条很长的淡黄色带在弯弯曲曲地向上蠕动。”可以断定，敌人乘天未亮就上山了，而且现在已经包围了黄石岩。我拿起望远镜一看，舍屋坑、挑湾里的敌人也开始出动，情况愈来愈严重了。
老马按胡明政委的指示，一面不断报告敌情的变化，一面摩拳擦掌，积极准备阻击敌人。他们把子弹推进枪膛，手榴弹的盖子也已打开。战士们眼睛里射出了复仇的光芒。由于过度激动，他们的胸脯在激烈地起伏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，两只紧握武器的手在微微颤动。一场激烈的战斗就要展开。静默，这战斗前的静默，这火山爆发前的静默啊！
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蚂蚁似的敌人向我们阵地爬来了。爬呀爬呀，敌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，一百公尺，五十公尺，三十公尺，二十公尺……
“打呀！”老马那宏亮的声音响了，这声音像火山爆发。随着喊声而起的是密集的枪声，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的声音，匪军的怪叫声，敌人完全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，吓得四处逃窜，象一群丧家狗似的夹着尾巴向后逃走了。但当这一群匪徒稍稍清醒，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，机枪又“格格”地响起来了。在机枪火力的掩护下，重新纠集了更多的兵力，开始了第二次冲锋。时间不允许再拖下去，我请示了胡明政委，就向老马下达了撤退的命合。老马带领了九名战士，汪木海带领了战斗小组，撤到草棚边，和地委机关一起，利用战斗的空隙，迅速地悄悄地转移到一片柴林里。
这是一片茂密的柴林。嫩绿的叶子与粗壮的枝条，构成了理想的帷幕，只是底部柴秆交错，留下许多类似窗棂的空隙。从这里，可以看出柴林外面的一切，但外面却不易发现这一片柴林里的秘密。
枪声稀疏了，大概敌人已经占领了老马他们守卫的山头，也许他们这时正在搜索我们的踪迹吧。突然，密集的枪声又在山头响起来了，机枪在山头疯狂地叫嚣。侦察员报告，敌人正集中火力扫射草棚一带。
“你们听，他们用鞭炮欢送我们哩！”忽然一个战士调皮地说。
“哈……”一阵哄笑从柴林中高高扬起。
4
敌人又把我们的隐蔽地点包围住了。在一阵机枪扫射以后，敌人开始向我隐蔽地点搜索。匪徒们一面漫无目的地打枪，一面在柴林外乱闯，时时可以听见败叶的索索声和枯枝的折裂声。我们极力避免发出任何声响，两手紧握着武器，两眼紧盯着敌人来来去去。
这时我心里很着急，地委机关的十几个干部，还有一部无线电台，全在这块柴林里面，要是敌人发现了……想到这里，我心里陡地紧张起来，但马上又想到敌人如果胆敢闯进来，我们先下手，一定能打垮他们；而且，胆怯的敌人也不敢太鲁莽地接近柴林。果然，这时一个匪军高声喊道：“草棚右侧踩了一条路，共军下去了。”
在一阵骚动之后，敌人一个个开始下山搜索。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光景，沉寂了许多时候的枪声，又响了起来，敌人开始搜山了。
这时，胡明政委站起来，严肃而又坚定地说：“同志们，严重的时刻来了，我们要镇静。敌人不搜到我们面前不打；万一搜到面前，瞄准他，一枪一个，打出一条路突围。”
大家静静地坐在柴林里，端着枪，提着手榴弹，不眨眼地监视着敌人。柴林里传来敌人乱闯发出的哗哗的响声，他们有的放枪，有的喊叫，三十多人排成一条横线向我们逼近，离我们只有十几公尺了，只见胡明同志右手举起驳壳枪，瞄准敌人喊道：“打！”五条驳壳枪十根步枪同时吼叫起来，子弹带着丝丝的响声，带着我们满腔的愤怒，射向敌人。战斗持续了十五分钟光景，敌人全线崩溃了，他们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就狠狈地向后逃窜了。其他各路搜索的匪军听到震天的枪声和冲杀声，再也不敢前进。
这时，我们急忙从右侧冲出，但随即发现有敌军一个排在那里封锁着。山岗上没有树林，当我们走到山脊边时，目标暴露，敌人向我们开火了。这时，洪琪同志突然挺身而出，举枪高喊：“同志们，为了党，为了人民，冲啊！”我们勇气百倍，冒着枪林弹雨，冒着生命危险，一鼓作气冲过了山岗。
“老曹呢？”一个战士忽然发现队伍里不见了这个女游击队员，惊叫起来。
“是呀，老曹到哪儿去了？”同志们的脚步不自主地停下来，一个个的眼光在人群里搜索。曹云霞不在，引起了大家的震惊，人们议论粉纷，有的说她背的东西太多掉队了，有的猜测她遭到了什么不幸。大家低声说了很久，可是得不出结论来，同志们不约而同地都把目光看着胡明政委。
“不管怎样，”胡政委的声调里隐隐地含着焦灼的情绪，“我们要设法知道她的下落，我们不能随便丢失一个同志……”
突然远远响起了时断时续的枪声，那枪声愈来愈近了，同志们一个个踮起脚尖向远方了望，可是那雾蒙蒙的远方，给我们的是失望。
一直等侦察员回来，我们才知道曹云霞同志在冲出时掉了队。敌人发现了这一孤单的女游击队员，立即派十几个白匪追了上来。曹云霞同志一面打枪掩护同志们，一面迅速地向后转移……侦察员正在述说的时候，我看见前面有一个移动的黑点子，“那不是她吗？”我高兴地叫起来了，大家的目光也向前望去，只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闪动。当她发现敌人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的时候，就快步地向我们跑来。
“是老曹。”胡政委转忧为喜，向愈来愈近的曹云霞频频招手。
曹云霞的归队，带给大家莫大的喜悦，刹那间，老曹被团团围住了，差点给抱了起来。
“掉队了，胡政委。”老曹低声地说。
“不，你做得很好，你做得很英勇。”政委握着老曹的手说。
老曹，这个刚强的女游击队员，有些腼觍地低头。
我们又一道迈上了艰苦的途程。
5
一天的周旋使我们忘了疲劳，忘了饥饿，甚至连时间也忘记了。我抬头一看，太阳已经偏西，地委机关的主要干部都冲过了山岗。胡政委准备发出“继续前进”的命合；但这时发现左右两侧和前面的山凹里都有敌人的踪迹，为了保存力量，我们便隐蔽到山右侧的一片小树林里。下午四点多钟，听见黄石岩枪声不断传来，我们以前隐蔽过的柴林，敌人又在搜索了。这一群可笑的蠢货，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这一支神出鬼没的红色游击队，已经转移到不远的树林里休息了。
天色渐渐地黑下来，但敌人井没有撤退，他们在周围的山上山下生起许多熊熊的篝火，守在那里，企图阻挡我们夜晚突围。今晚如果不突出去，那么明天就会遭到比今天更大的危险。
胡明同志把我和老马、韩名声等同志召集在一起，研究了当前形势，决定连夜突围。这一晚夜色更浓，伸手不见五指，在一片轻轻的哨声与击掌声后，我们集中在一个小山岗上。
建国初的胡明
“同志们，”胡政委有力地说道，“敌人没用，今天用了二千多人来打我们，可是没有伤我们一根汗毛，我们战胜了敌人。但我们不能高兴得太早，应该知道我们还没有突出敌人的包围，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甩掉敌入。突围时要沉着，就是发生了战斗也不要乱跑。同志们，只要我们加把劲，敌人一定会垮的，胜利是我们的。”
胡政委的话，句句打动战士们的心坎；胡政委的指示，把无穷的力量灌输到每一个战士的心中，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。整顿了一下队伍，我们就顺着左边的山沟往山下前进。
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胡政委，他亲自带领一个战斗小组，右手拿着驳壳枪，左手拿着手榴弹，朝火光稀疏的方向前进。
我们走到山沟里的几块田边。“站住！”一个四川口音的匪军高声叫道。
我们队伍停了下来，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更集中了，武器握得更紧了。
“谁？”“哪一个？”匪军见我们没有回答，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喊了两声，所得到的回答仍然是自己的回声，于是他又坐下来打他的瞌睡去了。
就这样，我们突破了敌人第一道包围圈。当我们走到家溪山坞里的时候，天快亮了，侦察员发现了小村、庙首有敌人活动，于是我们在山上隐蔽了一天。第二天晚上，我们转移到黄石岩东北面的冬秋[土堂]一带。第三天晚上，我奉命带了一部分人回到绩溪旺川，地委机关就往泾县吕辉同志活动的根据地转移了。我们就这样突破了敌人第二道包围圈。
黄石岩突围战胜利了！我们只三十八人，在胡明同志亲自指挥下，用极巧妙的战术，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二千三百多兵力的围攻，摧毁了敌军企图将我指挥机关一网打尽的狂妄计划。
（本文原载芜湖文联编《皖南烽火》，1960年版）
制作：童达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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